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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美学 对黑格尔“美学之问”的一种回应
  • 作者:成晓雨 王晨光​

  • 发布时间:2019年11月08日 22:28

著名美学家、山东大学终身教授、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名誉主任
曾繁仁

在我们建设中国特色的美学与生态美学的过程中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黑格尔的“美学之问”,即“中国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美学”与“有没有自己的艺术”,当然也包括有没有自己的生态美学。而“生生美学”就是对于黑格尔“美学之问“的一种回应。

第一,黑格尔的“美学之问”
      黑格尔在其著名的《美学》一书中认为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艺术是一种象征型艺术,是一种“艺术前的艺术”,“艺术的准备阶段”。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 中国篇》中更加明确地指出中国“就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帝国”;又说“在美的艺术方面,理想艺术在中国是不可能昌盛的”。“精神的朝霞升起于东方,但是精神之存在于西方”。新黑格尔主义者鲍桑葵则认为,近代中国和日本的东方艺术“还没有达到上升为思辨理论的地步”。这一看法几乎成为西方学术界的定见。2001年德里达访问上海时给王元化说:“中国没有哲学,只有思想”。
      总之,黑格尔认为,中国没有真正的历史,也没有真正的艺术,中国艺术没有上升到理性的思辨的高度。这就是我所谓的黑格尔“美学之问”。是摆在我们美学建设乃至生态美学建设面前必须也给予回应的问题。

第二,“生生美学”是对于黑格尔“美学之问”的一种回应
      从20世纪初期迄今,近百多年来,从王国维开始,前辈学者怀抱着强烈的民族文化复兴愿望,在中西比较交流中创建中国的新美学。方东美在1976年指出:“我们优美的青年人具此高贵的民族秉性”并提出“让现代青年们自信有立国的力量,民族有不拔的根基”。这就是这些前辈学者创立“生生美学”的出发点之所在。其实,所有的中华民族的艺术人都在不懈地追求中国的美学与艺术元素,最近电影人李安说道:“中国的历史里不缺少戏剧,不缺少美感,故事更是非常的丰富,我们应该要发展一套能影响世界的电影语汇,给世界电影市场注入新的活力”。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中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美学的问题是所有艺术界人士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1.“生生美学”植根于悠久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土壤,反映了中国人追求“天人合一”的审美的生存方式。
      首先要回答的是中国古代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美学?“生生美学”就是中国古代的美学形态。“生生”显然来自《周易》“易传”之“生生之谓易也”,“天地之大德曰生”。但其渊源却更加久远:甲骨文之“生”字,为进也,象草木生土上;《尚书》、《论语》、《诗经》、《道德经》等经典均有对“生“与”生生“的论述。
总之“生”与生命、生存密切相关,成为中国古代文化的核心范畴。儒家之“爱生”,道家之“养生”,墨家之“利生”,佛家之“护生”。《周易》“泰卦”描述了一种“天人相合”的“泰象”。所谓”天地交而万物生也”。即是风调雨顺,万物繁茂,五谷丰登之象。这就是中国古代人心中美的景象,完全与生态美学相符。
因此,怎么能够说中国古代没有美学呢?只是这种“生生美学”指向一种价值之美与交融之美,而不是西方古代的实体的认识之美与区分之美;中西美学之间乃类型之相别也,而非有无之区分。“类型说“与”线型说“是中心文化比较之不同价值立场。
2.“生生美学”之要旨,是以“生生”重言,将“体贴生命之伟大处”作为审美的基本原则。
     其次是“生生美学”之相异于西方的特殊审美原则。“生生美学“是一种东方特有的生命美学。方东美明确地指出,“一切艺术都是从体贴生命之伟大处得来,我认为这是所有中国美学的基本原则”。
     所谓“生”含育种、开物、创进、变通与绵延等义,“故‘易’重言之曰生生”,即“生命的创生”也。 “生命的创生”是一种过程,也是一种价值,而审美作为对它的“体贴”当然也是一种生命的过程,也是一种价值的实现。这种对于生命伟大处的体贴就是一种中国的生态美学。
3.“生生美学”是一种道德理性之美。
      再次是中国古代美学有没有理性?黑格尔认为中国古代美学与艺术缺乏理性。事实是中国古代没有西方的工具理性,几何类的理性,但却有着极为丰富的道德理性。作为“生生美学”之源头的《周易》就使“生生”包含丰富的道德理性,诸如“天地之大德曰生”、“元亨利贞四德”、“与天地合其德”等等。《乐记》也提出著名的“乐通伦理”。其后,“生生美学”更加包含“仁学”的重要内容,成为儒家道德理性的重要组成。
      黑格尔还认为,中国古代的“不承认本来只存在于主体内心的道德性”。这又是一种误解。无疑,中国古代所谓“德”属于国家提倡的范围,但却也是一种个人修养的“功夫”。中国古代强调“修身、养性、正心、治国、平天下”,将“修身养性”提到很高的位置,是君子成长的必要过程,怎么能说这种道德性缺乏“主体内心”呢?
4.“生生美学”是一种中国特有的意境之美。
      其四是中国古代美学有没有自己的逻辑性?黑格尔与鲍桑葵认为中国古代艺术没有上升到理性的逻辑性的高度。但中国古代艺术与审美并不局限于“写实”的理性逻辑,而是一种特有的“意境”逻辑,是一种“言在于此,意在于彼”,并包含丰富的审美理想。
      诚如庄子所言“得意而妄言”;《易传》所言“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司空图所言“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等等。也就是说早在公元前,中国美学就已经从看得见的追寻背后之看不见的,从在场的追寻不在场的。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也”,从阴阳相生追寻其背后更深的“道”。这就是中国生态美学更深的意境逻辑。
5.“生生美学”是一种无言之大美。
      其五是中国古代美学的特殊形态?庄子在“知北游”中言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这里阐明了中国传统“生生之美”渗透于天地生命的变化与创造之中,因此“生生之美”深植于“道”之“本根”,从而具有本体性。
      “生生美学”认为凡是有生命创造之处都有美之存在,天地乃生命之源,所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所以,中国古代常常在没有“美”的地方有美,所谓生生之为美也,生命的创生即美。同时,生生美学也是一种交融性美学,真善美是交融的,礼乐刑政也是交融的。很难加以剥离,也很难言说。生生美学的生命本体性与交融性是其与西方古代美学之实体性与区分性的重要区别。
6.“生生美学”以其辉煌的艺术发展而闪耀于世。
      其六是中国古代美学史的特性。黑格尔认为古中国没有历史,当然也就没有美学的历史。但其实,中国“生生美学”的历史与西方美学史有着明显差别。西方美学史主要呈现于美学家的论著之中,而中国“生生美学”则主要呈现于各种艺术形态及其理论之中。中国5千年艺术呈现出一幅辉煌而闪耀的美的历史。
      我们可以粗略地看看这样一部辉煌的历史:先秦之乐及其“礼乐教化”;两汉之书法及其“生命节奏”;魏晋之画及其“气韵生动”;唐代之诗及其“意境之说”;宋代之词及其“婉约缠绵”;金元戏曲及其“歌舞人生”;明清园林之“因借体宜”与小说之“传奇志怪”等等。这既是实际的生生美学的呈现,也是一种具有历史深度的理论发展历程。以其独特的光彩而贡献于世界美学。


第三,走向后现代的中国“生生美学”
1.前现代与后现代的交流对话。
      从黑格尔19世纪前期提出关于中国的“美学之问”到21世纪的今天已经过去大约200年,时代发生很大的变化。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是,如果在工业革命的现代,作为前现代的中国“生生美学”不能为西方接受的话;那么,在后现代的历史条件下,在反思与超越的氛围中,中国前现代的“生生美学”与西方后现代美学却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两者在这时相遇了。
      我们更多看到欧陆现象学与中国古代道家“心斋”、“坐忘”之相通。看到海德格尔对于老子思想的一定程度的吸收;看到英美环境美学对于传统艺术美学区分性的反思,提出著名的人与自然环境的“融入性”与著名的“参与美学”以及对于生命之美与“自然全美”的强调等等。总之,东西方在后现代相遇了,在某种程度上解开了黑格尔的“美学之问”。
2.新时代中国“生生美学”的建设发展
      在“新时代”,“生生美学”尽管其所凭借的传统艺术仍有其生命力,但其理论基本上还是前现代的形态,本身的系统性也还缺乏,需要使之补充某种科技的理性,并对其进行创造性改造与创新性发展,在中西古今对话中建设走向新时代与世界的新的“生生美学”理论,使之更加具有理论的自洽性与时代性。总之,我们仍然需要继续艰苦努力,创新发展,才能讲好中国“生生美学”的故事。
(文字整理:成晓雨 王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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